顾严 中国宏观经济研究院副研究员

两起不幸的社会事件，引起了广泛的关注，激起了巨大的愤怒。在上海，携程网为自己员工举办的亲子园里，曝出看护人员集体虐童的丑闻。在日本，留学女生江歌被室友刘鑫锁在门外，遭到刘鑫男朋友的杀害。

家长们在楼上办公室辛勤工作，小朋友在楼下亲子园快乐成长——这本来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啊。然而现实是残酷的：一批没有资质、毫无爱心、根本不配被称作“老师”的看护人员，竟然对年仅2岁左右的孩童们，实施了喂芥末、扇巴掌、捆绑、推搡、殴打等持续性、日常化的虐待。令人发指！

很多评论剖析了这些犯罪嫌疑人的心理，猜测她们很可能在童年也遭受过虐待，导致了心理创伤，现在转化成了对无辜孩子们的暴行。如果是个别人的偶然行为，这个解释是说得通的。可实际上，几乎每个看护人员，要么直接施虐，要么冷眼旁观，要么欣然接受，甚至相互切磋。没有人阻止虐待，没有人对小朋友施以援手。难道每一个看护人员都是在投射自身此前的不幸遭遇？

集体暴力往往表现出无异议、情绪化、低智商的“乌合之众”特征，个体低下的情感能力和认知能力，会加剧非理性的集体暴力。心理学的研究表明，情感的能力需要在连续而安全的亲附关系中，才能发展起来。不关心孩子精神体验的父母，会抑制孩子情感能力的成长。现代脑科学的研究则表明，从出生到3岁左右，是脑细胞大规模建立连接的重要阶段，也是人类认知能力形成的关键时期。与家人的对话、玩耍、亲子阅读，有助于对孩子的大脑形成有利的刺激，为认知能力的开发提供养分。

我们无需过于强烈地假定，每一个看护人员都遭受过暴力侵害，才反馈到孩子身上。我们只需要推测，她们可能大都生活在功能缺失、亲子关系偏弱的家庭，因而影响了情感能力和认知能力的发展，就不难预想到，她们也许会做出怎样的傻事、错事和坏事。明明知道这是企业自己的亲子园，明明知道家长们就在楼上，明明知道有监控探头，还如此肆无忌惮地施暴，情感能力和认知能力的低下，如此可见。

奇葩的个人背后，总有奇葩的家庭。刘鑫与男朋友出现纠葛，没有合法住处，幸运地被江歌收留。男友找上门来，刘鑫躲在屋子里并反锁了大门，被锁在外面的江歌惨遭杀害。我们不应该谴责一名女学生，面对暴徒的威胁，选择躲避，而致收留她的闺蜜于不顾。但在事后，长时间对受害者妈妈避而不见，甚至反过来进行言语威胁，不可能不触动人们的道德神经。

有人说，刘鑫应该更主动地向江歌妈妈道声抱歉，积极为受害者作证，全程参与料理后事，甚至替室友尽孝。毕竟，从某种意义上说，江歌是替她承担了永久的恶果。与这样的高标准参照系相比，她的所作所为，应该说是无所作为，更引起了反感、厌恶和愤懑。

当我看到关于刘鑫父母的报道后，完全“理解”了她的行为。他们并不认为受害者的不幸与自己的宝贝女儿有什么关系，而是认为，受害者“命短”。冷血动物、缺乏责任感、没有起码的人性……网络上充斥着对刘鑫的谩骂，实际上都可以从她的家庭找到根源。父母如此，孩子继承了这样的家风，也就不稀奇了。

反观不幸的江歌，尽管是成长于单亲家庭，但妈妈和姥姥为她营造了很好的环境，一个充满爱的家庭。在这样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，有爱心、有担当，最终勇敢地为室友挺身而出。

然而，可以预见，即便是如江歌家一样充满爱的家庭，也会开始反思自身的家教，开始劝导孩子，别管闲事了。我们清楚记得，自多年前的南京彭宇案起，有多少家庭开始这样教育孩子：不要搀扶路上跌倒的老人。那么江歌案后，又会有多少家庭教育孩子，不要管什么室友、闺蜜之类的闲事了。

家庭是社会的细胞，家庭的困境得不到解决，这个社会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没有同情心的人、存在认知缺陷的人、逃避责任不担当的人，整个社会的安全感、信任感、责任感就会遭受持续的损害！

已经陷入困境的并继续帮助的，还有携程亲子园虐童丑闻的受害家庭。他们原本欢天喜地感激遇到了“良心”雇主，有非常方便的亲子园来日托孩子。现在不幸发生了，遇到了无良的服务外包方，小孩乃至整个家庭受到了严重的创伤。这样的机构被关停是必然的，上海市妇儿工委公布的处置意见，表达出了绝不姑息的坚决态度。可关停以后呢？孩子们怎么办呢？

虐童事件后，有很大概率出现的情形是，作为群团组织的妇联，举办亲子园的积极性严重受挫，基层妇联组织愿意碰这块“烫手山芋”的越来越少。而教育部门呢，本来就把自己和虐童事件撇得很清楚，现在肯定在为当时“不批准”“不管理”的英明决策暗自窃喜。经过此次事件，“一关了之，不再新建”若成为政策的导向，妇联和教育部门倒是都没有责任了，可谁来帮助子女需要照料的家庭呢？

无奈之下，自己无法照顾小孩的父母，只能把他们送回老家，由祖辈照料。农村留守儿童也好，城市留守儿童也罢，都生活在分裂的家庭之中，会造成潜在的心理风险。推演到未来，情感能力和认知能力的发育受到影响……今天发生的丑闻和悲剧，就难以避免在将来重演！

目前，迫切需要建立起有利于家庭发展的支持体系。涵盖生育支持、幼儿养育、青少年发展、老人赡养、病残照料、善后服务等在内的家庭发展政策，应当摆上政府工作的重要日程。税收、抚育、教育、社会保障、住房等政策，应进一步完善，以减轻生养子女家庭的负担。对雇主的鼓励措施必不可少，进而激励企业为孕期、哺乳期妇女提供灵活的工作时间安排、必要的便利条件，并支持妇女生育后顺畅返回工作岗位。遍布城乡的社区服务平台也是必须的，从而能够为家庭提供照料儿童、老年人、残疾人的扶助和便利。

当务之急，是在处置携程亲子园事件的过程中，不仅仅是应急处理，不仅仅解决“除恶”的一时之需，更要抓紧建立起“扬善”的长效机制，在顶层设计好幼有所育的框架体系，制定行业标准和政策措施，明确主责部门和相关的参与主体，并不断建立健全监管的制度。让中央的要求真正落地，让家庭的困境得以解决，让美好的向往变为现实。